节水灌溉

汉语“坎儿井”一词指谬

 

“坎儿井”作为一个专业词,不但被《农田水利术语》《中国水利百科全书》等专业词典收录,也被《汉语大词典》《辞海》《现代汉语词典》等语文词典收录。但它是一个规范的现代汉语词吗?

2012年8月,笔者到新疆吐鲁番地区旅游。当看到“坎儿井”暗渠出口牌子上用阿拉伯字母书写的维吾尔语“”①一词时,便开始怀疑汉语“坎儿井”一词的来源、词形、结构、译音和定义了:维吾尔语“,kariz”与汉语“坎儿井”都是同种水利灌溉工程的名称,为何二者的读音却截然不同呢?

一 “坎儿井”一词的来源

笔者查遍《史记·河渠书》《史记·大宛列传》《汉书·西域传》和《沙州图经》,未能找到“坎儿井”一词的任何踪迹。专门收录1840年以前古汉语语词并介绍其出处的《辞源》,也未收录该词。在现代汉语中,“坎儿”的一个义项为“最紧要的地方或时机”,另一个义项为“坏运气或窘迫的处境”。可见,“坎儿”的相关词义也与“水”风马牛不相及。故作者推测,“坎儿井”并不是地道的本地词。

至于“坎儿井”与《庄子·秋水》中的“埳井”及其他先秦文献中的“坎井”相近、“可能就是古代中原‘坎井’的音译”[1]则是部分学者的穿凿附会之说。这是因为,《庄子》成书时,中原正处在战国时期(前403—前221),西域的历史还是一片空白。因此,中原诸国并不知道西域有“坎儿井”。更为重要的是,《庄子》是道家经文,反映的是庄子的哲学、艺术、美学与人生观、政治观等。汉代桓宽在《盐铁论》一书中说:“宇栋之内,燕雀不知天地之高;坎井之蛙,不知江海之大。”明代刘基在《郁离子》一诗中说:“江海不与坎井争其清,雷霆不与蛙蚓斗其声。”笔者认为,这才是对《庄子·秋水》中“埳井”及其他先秦文献中“坎井”应有的正确理解。再说,从汉语“埳井”到汉语“坎儿井”,无须音译。

“坎儿井”一词既然不是本地词,那就是外来词了。

汉语“坎儿井”一词既然是外来词,就应该有具体出处。对此,刘正埮、高名凯、麦永乾、史有为编著的《汉语外来词词典》(1984)虽然收录了“坎儿井”一词,但既未给出早期书证,更未给出始见书证。史有为在《汉语外来词》(增订本)中认为,“坎儿井”是20世纪下半叶借自维吾尔语“,kariz”的外来词,但同样未给出书证。同样,《辞海》和《现代汉语词典》也未给出书证。只有《汉语大词典》给出了早期书证,是茅盾于1940年12月在《风景谈》中写的两句话:“没有隆起的沙丘,也不见有半间泥房,四顾只是茫茫一片。那样的平坦,连一个‘坎儿井’也找不到。”[2]不过,由于无法确定此前是否已经有人使用该词,不好断定此文就是该词的始见书证。黄河清编著的《近现代辞源》(2010)和岑麒祥编著的《汉语外来语词典》(2015)都未收录该词。

至于黄盛璋在《新疆坎儿井的来源及其发展》和柳洪亮在《吐鲁番坎儿井综述》两文中引用的杨增新的“坎儿井灌地之说,为全国所无,即新疆只吐鲁番、鄯善两县有之”[3-4],经查对,原文为“坎井灌地之法,为全国所无,即新疆只吐鲁番、鄯善两县有之”。

二 “坎儿井”一词的词形

其实,除“坎儿井”这一词形外,维吾尔语“,kariz”至少还有以下两类共9个汉语词形。

(一)“卡”字类:第一,卡儿。1919年9月,王国维在《西域井渠考》中写道:“今新疆南北路,通凿井取水。吐鲁番有所谓卡儿水者,乃穿井若干,于地下相通以行水。”②[5]第二,卡尔。1807年,乌鲁木齐都统和瑛在《三州辑略》卷三中写道:“堪垦卡尔地二百五十一亩。”第三,卡尔井。2001年,热依拉·达吾提在《维吾尔族麻扎文化研究》一书中,提到了“中国卡尔井研究会”。第四,卡井。1845年,林则徐在《乙巳日记》中写道:“二十里许,见沿途多土坑。询其名,曰卡井,能引水横流者。由南而北,渐引渐高。水从土中穿穴而行,诚不可思议之事!此处田土膏腴,岁产木棉无算,皆卡井水利为之也。”③[6]同时,他和喀喇沙尔办事大臣全庆在《经久章程》中写道:“查吐鲁番境内地亩,多系掘井取泉,以资浇灌,名曰卡井。每隔丈余,淘挖一口。连环导引,水由井内通流。其利甚溥,其法颇奇,洵为关内外所仅见。”④

(二)“坎”字类:第一,坎尔。吐鲁番史志办公室发现并命名的《清朝吐鲁番地区坎尔分布图》,用的全是“坎尔”。1891年,陶葆廉在《辛卯侍行记》卷六中写道:“坎尔者,缠回从山麓出泉处作阴沟引水,隔数步一井,下贯木槽,上掩沙石,惧为飞沙拥塞也。”⑤第二,坎尔井。新疆有些地方,用的就是“坎尔井”一词。而且,现在仍有不少作者在公开发表的文章或正式出版的图书中使用“坎尔井”一词,如安新代和石春先、丁隆、王世信、巫新华、曾冬梅和吴旭、李恒泰、汪永晨、石慧琼、朱海斌、英方、李华、流洋、蔡巧玉、西陆、王立命、刘红燕、周和平、阿里木·阿布都热合曼等。第三,坎儿。施补华为缅怀林则徐,曾作五律《伊拉里克河水利,林文忠公遣戍时所开,所谓四十八坎儿也。贤者所至,有益于民如此》。第四,坎耳。1877年3月,左宗棠在《与刘克庵》一信中写道:“林文忠戍边时,曾修伊拉里克河渠,考其遗法,亦只于渠中凿井(土人呼为坎耳)。上得水流,下通泉脉,故引灌不穷。”⑥[7]第五,坎井(“坎”)。1880年,左宗棠在《办理新疆善后事宜折》中说:“吐鲁番所属渠工之外,更开凿坎井一百八十五处。”[8]同时,他又在《防营承修各工程请饬部备案折》⑦中说:“督劝户民,淘浚坎井。”1884年起任新疆第一任巡抚的刘锦棠在《刘襄勤公奏稿》卷七中写道:“如伊拉里克隶吐鲁番,旧有民耕坎井。”1908年,陈光炜在《鄯善县乡土志》中说:“用坎水溉田,创之者林则徐,兰坡黄氏继之。迄今,坎井鳞次,赖无穷焉。”1909年,裴景福在《河海昆仑录》一书中写道:“林则徐谪戍西域,修吐鲁番坎井。”1911年4月28日,清朝末任巡抚袁大化赴任途中在日记中写道:“幸地势北高南下,拟用坎井法。”[9]1913年,王树楠主编的《新疆图志》卷一一四“林则徐传”中有这样一句话:“尤以创凿吐鲁番坎水为最。”⑧1916年8月30日,杨增新在《呈报库车县开挖沙哈湖官坎井两道估需经费情形文》中写道:“坎井灌地之法,为全国所无,即新疆只吐鲁番、鄯善两县有之。”[10]1917年,谢彬在《新疆游记》中记载:“(三月十三日)西北数里,有官开坎井一道。水源极旺,可灌地四百亩……(三月十五日)泉水甚旺,坎井亦多(大小计三十余道)……过此,坎井累累若串珠,散列戈壁……(三月十七日)全县大小坎井三百余道……”[11]1918年,《新疆水利会第二期报告书》各卷使用的全是“坎井”一词[12]。1928年,随斯文·赫定(Sven Hedin)到新疆探险的徐旭生称,鄯善境内苏巴什“到处坎井”[13]。1919年4月17日,林竞在日记中写道:“坎井始创于林文忠公则徐。……公察吐鲁番地苦热、缺水、又不雨,乃熟勘地形,发明坎井之法。”⑨[14]1943年,童承康所著《新疆吐鲁番盆地》一书的第六章,就是“耕地与坎井”[15]。1946年,王孟扬的《西游杂咏》中收有《天山麓见坎井》一诗。同年,张之毅在《新疆之经济》一书中写道:“坎井之制,据吾人考证,系自波斯传入。”[16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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